老街上的老店在拆迁中等待着新机遇。
三十多年的老店——新寺剔尖馆。
那曾经是一条黄土路，无数个长袍短褂的男子或挽起袍角，或打着绑腿，或笑脸洋溢，或脚步匆匆，行走在这条古道上，偶有人力车夫疾奔而过，身后是青砖碧瓦的民居掠影……
2016年的春天，太原市五一路的沧桑繁华都渐渐隐没，作为最为拥堵的一条老街，它正在被重新改造。历史在前行，而那挥不去的记忆，不仅仅有古宅的感伤，还有滋味的阵痛。
初春，槐花飘香里，精营中横街头，张大妈的泡菜，那滋味，酸爽开窍……再久远一些，百年味道传承的天津包子铺、三十多年老店的新寺剔尖馆，更久的，还有那“资诚号”的豆腐干……
A “资诚号”三腐真是香
53岁的李长青是五一路中段的老住户。曾经，从五一路上那扇斑驳的木门进去，拐上几个弯，就能看见他家古老的房子。
房子是爷爷辈留下来的，三间正房，飞檐青瓦，木质窗棂，青砖地。后来，他结婚时，对老屋进行了一次装修，换成了玻璃窗户，“洋灰”地面。2001年，他在太原市长风街一带买了楼房，原来的几间老房腾出来租给了租户，“分隔成三间，每间最低能租500元。”
记忆的乐趣就是童年那舌尖上的味道。李长青最爱吃的就是马路对面“资诚号”的豆腐干，这里生产的腐干、腐乳、腐酱味道鲜美，成为物质匮乏年代中不可多得的美味之一。有民谣称“家家厨藏有三腐，户户盘中飘醋香”，“腐”说的就是“资诚号”，“醋”说的就是“宁化府”。
五一路前身始于金元时期，是太原的东郊坊铺。清代中叶，承恩门大街改称“新南门大街”。辛亥革命后，新南门大街改名为“首义门街”。抗日战争时期，侵华日军拓长该道路，起名“新开路”。解放后，太原将五条老路拓宽新建，1955年道路修成，取名“五一路”。
在李长青记忆中，这条街上很多小吃店都是以“五一路”命名的，比如五一路打卤面、五一路包子铺，门口挂个牌子，几张桌子，几个凳子，卖一些普通的食物，味道也很普通。尽管是一碗面，一碗馄饨，但那时都不是普通人家可以吃得起的。家里大人发工资了，就买点给孩子打打牙祭，谈不上是美食，只能说是困苦生活中的一抹温暖念想。
而那豆腐干的味道却经久不变，活色生香地在李长青的脑海中常常涌现：“饭桌上放一盘，整个家里都是豆香味道，吃在嘴里筋道，比肉的味道还要醇厚。”他记得，也是在一次拆迁中，“资诚号”豆腐干就消失了，再没见过。
B 2元一个豆饼全家吃
周贵仓，76岁，著名晋剧表演艺术家丁果仙的外甥，家住五一路星火小区。他7岁随父亲从兴县迁来太原，在太原度过了多半个世纪。
其父在忻州兴县劝工厂开设在太原的分厂工作，全家迁来太原不久，厂子倒闭，他们一家人住在通顺巷，日子愈发艰难。
“家中孩子多，父亲没有办法之下，就将一些旧东西拿到西羊市的估衣市场，卖掉这些杂物养活家人。估衣市场售卖的全部是旧的日杂百货，衣服鞋袜，锅碗锄头，什么都有。即便这样生活也难以为继，于是，母亲出去给人缝缝补补赚些家用。我记忆中最深刻的有两件事‘饿’‘冷’。那时冬天比现在冷得多，寒风刺骨，吹到身上就像刀割一样，我们的手上全部是鱼鳞状的裂口，晚上就用枣肉擦一下手背，放在火上烤，这样才能缓解疼痛。家里生的是瓮子火，没有炭和木材，就用煤面和泥和成块，瓮子火不热，我们几个冷得不行，就会抱住瓮子取暖。”周贵仓说，那时候出门全凭走路，自行车都是有钱人才有的稀罕东西。他从通顺巷走到五一路再走到首义门，要花半个多小时，最繁华的当数西羊市和五一路几处地方，有食物和百货售卖。
那是1956年，周贵仓要走到五一路给家人买豆饼，一个豆饼2元钱，很大一坨。豆饼是黄豆做完其他食物后剩余的豆渣压制而成的，特别硬，吃的时候要用锤子敲下一块，和上一点面粉蒸着吃。“那味道特别好吃，香，吃了一个根本不饱，还想吃三五个。”因为粮食有限，父母节省着过日子，一个大豆饼全家人最多要吃半个月，周贵仓弟兄三个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吃饱。
周贵仓说：“五一路由土路到‘洋灰’路，再由‘洋灰’路变成了柏油路，我记忆中，几十年来，修过很多次。以前修路都要打桩子，很多人唱着朗朗上口的号子，将一个大木桩打进地下，以防止土方在修建时崩塌，这次，我看修路，都是大型机器，一个钢板在机械的帮助下，几分钟就打入地下，那种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。”
“五一路上之前有五一电影院，有先锋百货商店，1954年建起了太原市第一百货商店，也就是现在的五一大楼。而山西省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的年代更久，以前它的门朝着北面的巷子开着，后来改作山西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（山医大二院）。再后来，五一路的道路越来越拥挤。每次路过山医大二院和铜锣湾时，就会遭遇交通肠梗阻。时代在高速发展，是到了不可不修的时候了。”周贵仓感慨。
C “酸菜大妈”的味蕾记忆
五一路府东街口东北角，是杏花岭区南华门片区。这里，曾有明代晋王府邸，有民国时期军阀权贵的府衙，还有众多晋商旧居。这次拆迁，大多民居列入规划范围，南华门赵树理故居得以存留。
悠悠槐花香中，之前精营中横街已经消失，如同五一路的东夹巷消失于上马街一带。
老张的房子挺立在一片残垣废墟中，他有严重脑梗，行走全靠拐杖。三十多年前，结婚时，他在这条街上父母的房子旁边，又盖了一间半房子。
说起“记忆中的味道”，他灰暗的眼睛泛起亮光。精营中横街紧挨五一路的路口，有一个姓张的大娘，有七十多岁。几十年如一日，大娘每天下午5时，就会提着几个大袋子，将自己腌制好的酸菜摆开售卖。
“酸菜的味道正好，不酸也不咸，腌制火候也刚好到位，腌到了，又不塌，带点脆。吃一口，爽口开胃，就馒头吃倍儿香；夹一口，酸爽味直冲脑门，感觉七窍都开了。”老张“吧咂”着嘴说，十几年来家人觉得舌头寡淡了，到巷口花3元钱买上一兜子酸菜，回家吃好几天。
不仅仅精营中横街上的居民们记住了这位“酸菜大妈”，就连五一路上的人，也对张大妈的酸菜情有独钟。“腌制成这个味道的酸菜很少，一年四季，她只卖酸菜，很多过往上下班的人，会在路边等待大妈出来。”张晓静是马路对面一公司职员，“就在今年过年后，还见到大妈出来卖酸菜，后来临近修路的几个月前，就听说大妈因拆迁搬家了。”
没有人知道更多“酸菜大妈”的故事，就如同没有人知道五一路上频频变迁的各个小饭店小菜馆的故事。
六味斋、双合成、王萍面皮、芙蓉酒楼、加州牛肉面、四川小吃、沙县小吃、羊杂割、黄焖鸡米饭……都在这条街道上，占领过这条街道上食客们的味蕾记忆。而那些大大小小的二喜面食馆、饼屋、二小大碗面、蛋糕屋、吕梁粗粮馆，也曾是这条街道上的一道美食风景。
D 永不消失的天津包子铺
说起来，颇为知名的当数五一路上经久不衰的“天津包子铺”。
据说早在1935年，“狗不理”包子铺的师傅邢立河、邢立清等人在天津张庄大桥兴池胡同口开设“福聚成”包子铺。1956年，他们迁到太原市五一路开设了包子铺，取名“天津包子铺”。
2004年，在柳巷拆迁改造中，天津包子铺老店面被拆。5年后，天津包子铺在五一路路东装修出一座仿古建筑。整个建筑风格由古建工艺制作人、二级建造师郑杰华设计。天津包子铺属于太原市的综合性服务的国有企业，这次整改重建后，安置了原有的30名老员工。
新改建的包子铺古香古色，宽敞明亮，还特意标注了“百年老店”的名号，并设置了“叫号”排队销售模式，不少人慕名而来，就为吃这几十年来肉馅不变味道不变的天津包子。更有人觉得尽管现在是山西人在做天津包子，但比天津的包子更为好吃。包子铺生意红火，更胜从前。
时隔7年，天津包子铺再次被拆。今天的天津包子铺，搬迁到上马街居民区的一隅，租了一套民居作为生产点，销售点则设在街道上。
一个玻璃手推车，一张简易的板凳，就是天津包子铺的全部家当。2016年5月6日，正在销售的服务员手持一个对讲机，不住地询问包子出笼时间。她介绍：“每天的销售额有所下降，但味道绝对正宗。计划在6月底道路修建完成后，仍然在附近重新装修店面，重新开张。天津包子铺肯定不会消失，只要五一路在，天津包子铺就在。”
12元一笼包子，尽管味道如故，但购者寥寥。这与3月天津包子铺临拆迁时大伙儿排队品尝的盛况，无法比拟。
说五一路的美食老店，不能不说起太原市公安局门口的新寺剔尖馆，这是一家三十多年的老店。父亲将店铺传承给了儿女经营。这里有上下两层，几乎天天爆满。价格不高，面食主营剔尖，还有各种菜品。
2015年3月，他们参加了大众点评网，并获得了顾客的各种点赞各种好评。“他家的炒菜也好吃，尤其是过油肉。剔尖软软的，各种卤，西红柿鸡蛋、炸酱、小炒肉什么的，味道很好。”“向日葵”这样评价。
从2016年4月，新寺剔尖馆开始搬迁，4月中旬开始拆迁。究竟未来还会不会重新开张？还是未知数。
2016年5月9日，周贵仓站在星火小区的四楼，五一路的工地就在他的右侧，他和爱人蒸出了一盆枣子，晾晒在阳台外面；厨房里炖着大骨头，肉香味不住地飘过来。他吃着枣子，乐呵呵地说：“我很享受这样的生活，我盼着五一路尽快修好，据说还是民国范的街道，到时候一定好好逛一逛，看看又卖啥好吃的，有啥新店铺。”
本报记者 高辉 文/图
